姬醅在沈睡過去之前，想過自己會被那個山野村夫撿了去，想過有野獸把自己的身體給吃的只剩骨頭。反正她是不死之身，到一定的時候，燃魂燈會自行給她重塑身體。卻是沒想到會見到一個熟悉的人，她不由得有些局促。

期期艾艾地開口：“老師？”

背對著她的身影，身形微微佝僂，花白的頭發被高高梳起成髻。碧玉的簪子將發髻固定好，一絲不茍的作風才是她的老師。應該說，在她還是樂胥公主時的老師。

段銘。

段太師倒是和藹地笑笑，安撫住他這個最疼愛的學生。

“你先別起來，好好休息。我有兩件事情問問你，你要如實回答。”

這樣的對話立刻就讓姬醅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，那是她還在那個人的膝前扮作乖巧的女兒，每日都會來這位老太師跟前讀書。要是讀到精彩處，老太師就摸著胡子跟她說這句話。

“老師盡管問，學生定當回答。”

段銘的眼睛微微睜開些，他看向自己最得意的學生。定當回答，但是卻不是如實回答。

“第一件事，你是否是知道陛下，當今天子對你的心意之後才離開帝都的？”

姬醅覺得這件事情應當如實回答，便說：“的確如此。”

“聖上在還是殿下的時候，先皇其實就已經瞧出來聖上的情意。但是，老臣甚是疑惑，先皇為何不分離你兄妹。後來我才知道，先皇之前所愛慕的女子與你相似，莫約是可憐聖上。”

“父皇在世時，也有提點我一二。我不忍心兄長因為美色誤國，所以離開。”

“樂胥，你這是把自己當成禍國的妖姬看待了。我卻覺得，能夠拯民於水火的樂胥公主，可不是什麽禍水的存在。”

姬醅從善如流，立刻答道：“不怕一萬，就怕萬一。樂胥重名輕利，以求成全天下人。”

段銘長嘆一聲，霜白的發絲隨著他的嘆息聲而落地。

“可惜聖上太過偏執，愁得老臣少了好多白頭發。”

姬醅不由得微笑，小時候老師就是這麽說頑皮的兄長的。什麽朽木不可雕也，什麽君子不器雲雲。

“那我就問問第二件事了，公主。”

見老師難得正色，姬醅也不由得端正起來。雖然她現在身體並未完全休養好，但是傲然的態度還是很令人滿意的。

“公主，你腹中孩兒，到底是誰的？”

姬醅猛地擡頭看向眼底裏都是淺淺笑意的老師，她只感覺一盆冷水澆在自己的頭上。從頭到腳的，快把她整個人都凍結。這不是一個好消息，對她來說。

在她選擇毅然決然地離開，甚至不惜篡改他的記憶。準備一個人踏上漫長而痛苦的覆仇之路的時候，這個孩子卻突然出現了。神胎不死，她只有保護著她，不能再出現在九州的任何一個地方。直到把她生下來，再將她遺棄。

遺棄？

這個詞傷害到了姬醅，她怎麽能夠拋棄自己和他的孩子？那是他們感情的唯一見證，是那些不得不被隱瞞，不得不埋葬的美好的結晶。

“其實，還有一件事。”

段銘慢吞吞地說，打斷了姬醅的思緒。

“聖上已經在來此的路上，各地叛軍割據混亂，只有來到這巴蜀苦地，借助天然的屏障來謀個出路。老臣請公主能夠出面輔佐聖上，護佑我大穎的江山。讓我那些戰死沙場的兄弟們，不至於白死。”

她不想舍棄這個孩子，那麽也只有借助皇帝的真龍之氣遮擋她的氣息。她必須留在沈籟身邊，直到三年後，這個孩子出生。

“老師，我知道了。”

“叛軍割據的事情，我早就知曉。我會幫助皇兄重登帝位，拿回我大穎的江山的。”

各取所需罷了，這，就當做賠給沈籟的。

“老臣感謝公主了。”段銘幾乎是熱淚盈眶。

他來蜀地的心情幾乎都是頹喪的，皇家軍隊敗的太快，就像是有預謀一樣。他憂心這好不容易太平了二十多年的天下，卻如今又要戰火紛飛，生靈塗炭了麽?確實沒想到上天竟然給他這麽一份大禮，讓他找到了樂胥公主姬醅。這位有著賢名的公主是他一手帶大的徒弟，他知道面對這紛亂的天下，她絕對不會袖手旁觀。

“老師不必多禮，樂胥明白此中的利害。還要感謝老師救我母子之恩，樂胥無以為報，定當為聖上出謀劃策。”

“只是煩請老師將蜀地最好的大夫請來，我為妖魔所傷，不知道對孩子有沒有什麽危害，想請老師幫幫我。”

段銘點頭。

“這是自然，我這就去叫人把大夫叫來。”

“除此之外，我請老師暫且向聖上隱瞞我的存在。”

段銘一楞，問道：“這是為何？”

“皇兄之妄念，皆因我而起。見多了必然是要傷神傷心的，所以我不想見他，也不想打擾他。”

“唉，樂胥所言差矣。聖上幾個月前出了點事，如今一些東西都已經不記得了。不必憂心，何況這蜀地的雲樓行宮本來就是聖上避難之時要居住之地，就算你不見他面也是會不小心遇上的。”

姬醅雖知曉此話屬實，但是她不想看到他膈應。

“我脈象不穩，氣血不暢。剛剛懷胎，最好是照顧好自己。還是暫且先不見，等日後再說。”

段銘知道她不想見聖上，也只有默許。

“但，倘若聖上問起來，我又當如何回答呢？”

“老師盡管說是蜀地收養的義女，相信皇兄不會太感興趣的。”

“如此說來，也只有這麽辦了。我這就去給你叫大夫來，你且休息一會，莫要累著。”

姬醅看著段銘輕輕掩上房門離去，精致的眉眼間也不由得染上蜀地的陰雲。

“我雖然奇怪前陣子自己怎麽總是心神不寧，而且還容易犯懶。卻原來是你這個孩子作怪，惹我傷心。”

她摸著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，眼淚順著絕美的臉頰就一路而下。

“你可知道你父親被我抹去了記憶，此生再也不會想起我們。你可知道你母親身負天道大任，卻因為你不得不停住腳步。孩子啊，孩子啊，你讓娘親該如何是好？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